老北京的内联陞鞋店

胡新民

老北京的内联陞鞋店
过去老北京人谝富有句口头禅：头顶马聚源，脚踩内联陞，身穿八大祥，腰缠四大恒。这里说的“脚踩内联陞”，是说能穿上内联陞做的鞋，是对身份的一种炫耀。这是为什么呢？我们先听听内联陞鞋店的后人赵佩杉老是怎么说的。
我的先祖父，名字叫赵廷，是河北省武清县人。他自幼在一家制鞋作坊学徒，因悉心钻研，加上心灵手巧，出师后不久便掌握了制鞋的全面技术。后来因为不肯寄人篱下，遂萌自行开业之念。但缺乏资金，只得投亲访友，暗中筹措。后来，先祖父终于找到了一位财神爷——丁大将军（名字记不起来了），愿出资白银八千两。这样，连同家族和我先祖父赵廷本人，共计三股，凑集了资金白银一万两。
先祖父认为新开张的鞋庄，应当确定一个经营方向并起个吉利的字号。他认为一个店的字号事关重大，它决定今后能否“日进斗金”，发家致富。搜索枯肠，冥思苦想，到处求教，最后起了“内联陞”这样一个既包含经营方向、又很吉利的一个字号。
“内”指的是“大内”，即清朝的宫廷，用这个“内”字来标榜这家鞋庄不同寻常，说明它是供奉大内上用的一家鞋庄。“联陞”系取其“连升三级”吉利之意。这就迎合了当时官场中角逐功名利禄之辈幻想平步青云、在大内连升三级的意感。
内联陞鞋店正式开业的日期为咸丰三年(1853年)冬月，地址在东江米巷（今台基厂）。
先祖父深知发财之奥秘。他常说：“要想赚大钱，就得在坐轿人身上打主意，跟拾轿的再打算盘，也抠不出一个元宝来。”这句话就是他的经营方针，他也常用这句话来教训晚辈。所以在清王朝统治时期，内联陞主要是为当时的皇亲贵戚，京官外官制作靴鞋。辛亥革命后，随着封建王朝的垮台，靴鞋被淘汰，内联陞则改为制造礼服呢的和缎子面的千层底鞋，服务对象仍然是前清遗老或新的权贵、政客，以及富贾豪商等。在当时所谓的上层社会里传诵着“头顶马巨源，脚踩内联陞，身穿瑞蚨祥，腰缠四大恒（四家有名的钱庄）”这四句话。也就是说，如果某个人具备了上述四项，即成为一位有钱有势的社会名流了。
据我所知，光绪年间，一双朝靴价值白银几十两。到了民国，一双缎鞋也要卖现洋三元多。那时一袋洋面才卖一块多大洋，劳动人民怎么穿的起内联陞的鞋呢！
回过头来再说说内联陞的发展史。由于开业时的经营方针，确定了以当时达官显宦为服务对象，所以专门制作朝靴。这种朝靴和现在京戏舞台上所用的不一样，底子没那么厚，有点类似蒙古靴的样子，但不用皮革而用缎子做面。为了打开销路，一方面力求工精物美；一方面挖空心思，专门收集王公贵族和知名的京官外官的靴鞋尺寸、样式及其特殊喜好（如当时的袁世凯等人的靴鞋尺寸等都有详细记载），汇编成册，名曰“履中备载”。由于有了“履中备载”，不仅使这些贵客免去了往返购鞋的麻烦，同时又为那时官场中钻营者提供了晋见上司的“敲门砖”。在他们进献的各种礼物中，有这么一色款式合适的靴鞋，为显贵要员解决“足下之需”，实为“善体上情”，从而博得青睐与赏识，为飞黄腾达铺平道路。这样，内联陞也因之逐渐扬名京都和各省而大发其财了。
内联陞的靴鞋所以出名，这与真材实料，加工细致，始终把质量放在第一位是分不开的。
首先说鞋面。缎靴缎鞋用的缎子，过去总是选用南京特产的上等贡缎。它的特点是缎面厚，色泽黑亮，不起毛。礼服呢鞋面，是采用从美国、法国、日本进口的礼服呢，此外还用日本进口的“亚细亚”牌漂白布为鞋里。
其次说说鞋底。内联陞的千层底非常有名，主要是用好白布打袼褙（坚决不用麻质、丝质、旧布为打袼褙的原料）。打袼褙时，贴布要求压平绷紧，保证骨力平正，厚薄一致。纳底时，选用产自温州的上等麻绳，针脚齐，拉力大。要求麻绳粗，锥铤细，勒得紧，针码匀，每平方寸要纳八十一针以上，纳好的底子还要放到80℃—100℃的热水中浸泡，然后用棉被包严热闷，闷软后再锤平、整形、晒干。这样加工出来的千层底就变成一个整体，坚固耐磨，不易走样，并且柔软舒适，具有吸汗之功能，堪与皮底相媲美。
还有一点是，内联壁的鞋所以穿者舒适美观，是因为鞋楦适合脚型，再加上精巧的缝绱技术，一针一线决不马虎敷衍。粘鞋帮平正挺括，缉鞋口宽窄一致，：纳鞋绷楦四边平正，毫不走形变样，所以深受顾客欢迎。
内联陞“生意兴隆通四海”，但是到了庚子年（1900年），八国联军侵入北京，东江米巷成了一片火海，内联陞自然也难幸免。“财源茂盛达三江”的黄粱美梦，付之一炬、毁于一旦。先祖父赵廷认为这是天灾人祸，在数难逃，决不能就此罢手，于是振作精神，求亲告友四处奔走，又凑了一笔资金，在奶子府(今乃兹府)重新开业。但在那中华民族多灾多难的日子里，民族工商业确实是朝不保夕的。到了民国元年(1912年)2月，袁世凯制造北京兵变，“内联陞”又被抢掠一空。元气尚未恢复又遭此致命一击，先祖父赵廷自认与赵公元帅无缘而含恨去世。
先父赵云书，继承父业，又将内联陞迁到前门外廊房头条，惨淡经营，到1943年他也逝世了。这笔产业当时归我们兄弟姐妹六人所有。解放后，除我外，他们都参加了革命工作，放弃了产权，只有我算内联陞的三代继承人，直至1956年公私合营。
1956年的全行业公私合营给这个一百三十年的老店带来了新生，从根本上改变了服务方向，从面向少数豪门贵族，变为面向群众，为广大人民服务。在生产千层底布鞋的同时，改变了过去不做女鞋、皮鞋的旧规，并且根据需要生产了新的品种，如为炼钢工人专门制造了石棉鞋，为化工厂工人们特制了“纳帮洒鞋”，为电子工业工人生产了白帆布鞋。同时，还为特殊需要的顾容专门定做特型鞋和畸形鞋。近几年又恢复了劳动群众喜穿的直脚鞋：“老头乐”等等。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同志等生前都爱穿内联陞的布鞋。这种布鞋在国外也深受欢迎。
1962年秋天，郭沫若同志亲笔为内联陞书写了牌匾，并挥笔写下了一首诗：“凭谁踏破天险，助尔攀登高峰，志向务求克己，事成不以为功。”
以上有关内联陞鞋店的历史沿革，是我回忆先父的只言片语及本人一些亲身经历追记而成的。因此，我祝愿内联陞鞋店在奔向四个现代化的征途上发挥更大作用。
现在内联陞共有四层，因为路两旁的老字号大多楼宇高耸，不仰视很难看到店名，这样仰视着走出约200米，就能看到内联陞的招牌。一、二层为营业厅，三层为非遗展厅和销售分公司，四层为办公区。一至三层门头都悬着一块匾，三层是张爱萍将军题写的店名，二层是郭沫若题写的店名，一层是冯珏题写内联陞的老匾。
进入店门，左手边有一个工艺鞋展柜，都是些缩小了尺寸的鞋子，其中还有三寸金莲鞋，这倒是按照原尺寸做的，只是作为艺术品，它还有些存在的价值。
展柜旁边的两位师傅一边和顾客聊天一边做着鞋，这是个专门的演示区，顾客已经很少有买来布鞋常年穿在脚上的，向顾客展示鞋底的纳法和制鞋的工艺更容易提起他们的兴趣。
内联陞在保护传统方面费尽了心思。去年年底还把一层的柜台全部由开架改成了闭架。因为闭架才能让顾客体会到旧时的购物方式——隔着柜台，看好自己喜欢的鞋，然后对服务员说：劳驾您给我拿……相比于缺少了语言交流环节的现代开架销售方式，藏在老字号背后的百年传统对顾客来说才具有真正的吸引力。
一楼进门右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楼过程中，你可以看看墙上介绍内联陞历史的风俗画。
靠近楼梯的地方放着一个造型奇特的试鞋椅，这是记者在那些时尚的鞋店里从未见过的。椅背很高，椅面像是一个“田”字形，共分成四个座位，试鞋时顾客们背对背坐着，底座是八面方形镜子。每个椅背上还拴着一个鞋拔子。据内联陞的一位老营业员说，这可是个“古董级”的东西了，一直都在店里。一楼改为闭架后左边没有那么大的地方安置才把它移到了楼梯口。
二楼和一楼不同，仍然在使用开架销售。整个二楼只有南面一个小小的区域是内联陞特价商品专柜，别的柜台都是其他品牌的代售柜台。自营布鞋才是内联陞的主打，特别是近几年，每天能卖出布鞋几百双，有些人一次就买几十双。
内联陞在店内三层还专门设置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展厅，周一至周日早9至晚5免费开放参观。面积200余平米，展品非常丰富。顾客可以打开墙上的电灯开关，自行参观。
在这里，内联陞的发展脉络清晰地呈现在顾客面前——由原来单一的朝靴店，到后来逐渐增加品种，制作洒鞋、千层底布鞋等，如今又增加了女鞋和皮鞋。原本只走“贵族”路线的老店，经营策略不断调整，最终演变成了普通老百姓得以亲近的品牌。
最吸引人的展品还应是《履中备载》，据说当年赵廷把朝中要员的鞋子尺寸都记载下来，形成《履中备载》一书。可惜的是，赵廷的那本已经散失，展出的这本是根据原样复制的，里面所记载的是毛泽东、周恩来等人鞋子的尺寸。
而如今，每位来到内联陞做鞋的顾客需要的鞋的尺寸也会完整地记载备案，这或许就是VIP待遇的原型吧。
现在内联陞的客户群仍以中老年居多，但也有些年轻人开始喜欢上透气性好又吸汗的布鞋。前几年兴起过一股穿千层底布鞋的热潮，连出入正式场合，都穿着粗布衣裤、千层底布鞋。国货复兴更是让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将混搭千层底布鞋作为一种时尚潮流。时尚教父韩火火更是内联陞的死忠，每每看到纽约、伦敦、巴黎、香港这些时尚之都的街头出现内联陞的身影，我们都不得不感慨世界变化之快。正所谓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近年来，中式时尚乘复古潮流强势回归，青花瓷礼服闪耀米兰秀场，祖母毛衣打入LV系列。2013年，内联陞品牌创立160周年之际，在北京恭王府举行的内联陞2014春夏鞋款发布会上，我们同样看到了传统与现代的巧妙结合。脸谱、民族、水墨、大秦与青花，这五大系列是旧瓶装新酒，以传统元素为刚，再结合设计简洁、线条流畅的现代鞋型，即便是走惯了洋T台的时尚大模，驾驭起来也毫无隔离感；多彩、狂野、丛林这三个系列更让人眼界大开，时下流行的撞色与拼接已经巧妙的被设计师从服饰移植到布鞋上，潮流经典图样中的豹纹与蛇皮成为主打，蕾丝与皮革的材质创新似乎在宣告另一种可能：立足于中国本土的百年老字号，其品牌精神其实从未老过，它同那些属于欧美的经典奢侈品一样，历久弥新，可以成为当代人追逐热捧的潮流对象。
“内联陞”这三个字既是个字号，同时又是一个品牌。深入思考“内联陞”的产品百年不衰的原因靠的是产品的质量和良好的服务。早年间，《履中备载》是中国最早的“客户关系管理档案”，已被编入北大光华管理学院MBA课程案例库。如今，服务对象变成了普通百姓，但“以诚相待、童叟无欺”的经营理念却保持至今。

自是人生长乐水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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